文人风骨在 暮鼓晨钟鸣
——— 读游宇明《不为繁华易素心》
贺有德
近来一直在读游宇明的历史随笔《不为繁华易素心——— 民国文人风骨》。“不为繁华易素心”来自元代冯子振的《西湖梅》:“苏老堤边玉一林,六桥风月是知音。任他桃李争欢赏,不为繁华易素心。”身处太平盛世,衣食无忧,“不为繁华易素心”并非难事;若非盛世,衣食所安难矣,不易素心尤其难矣。民国时代极其复杂,当时,一方面军阀混战,时局动荡,民不聊生,让人扼腕长叹;而另一方面,正如岳南先生在序言中所云“人才辈出、大师如林、百家争鸣、精神昂扬、思想自由、学术文化如同星河灿烂繁华”,让人震撼而心向往之!
面对高山仰止的国学大师,如何灵活而全面地展示他们的大师风骨?笔者认为,作者娴熟地将三种关系拿捏得恰到好处:
大与小。如果试图进行全景式扫描,大处落笔,作气势恢宏的描写,非智者所为。因此,作者从小处勾勒,从大处点染,大师们音容笑貌如在眼前,读来温馨而动容:蔡元培的柔性、梁启超的卓识、辜鸿铭的狂放、朱自清的清贞、梅贻琦的沉毅、金岳霖的率直、陈寅恪的耿介、丰子恺的温情、叶企孙的纯净、傅斯年的仁爱、赵元任的童趣、刘文典的桀骜、梁宗岱的风流、严怪愚的血性、罗隆基的多情、吴宓的宽容、胡适的襟怀、鲁迅的孤介……对此,作家岳南与文学博士倪正芳非常欣赏,前者评曰:“捕捉人物的侧面和生活中不太为人看重或易被忽略的细枝末节,从这些小处勾勒出人物的音容风貌,传递一种真性情、真精神和大境界。”后者赞曰:“作者对史书传记不屑一顾的边角余料情有独钟,耐心翻检,仔细清理,并别具匠心地把它们组合起来,形成大人物与小细节、大风范与小雅趣、大气节与小性情、大历史与小插曲的对比或反衬。”
正与反。大师们性格分明,风采各异,若描写止于此,虽然可以神游大师们构成的精神王国,但未免遗憾。在大师们身上,其风骨固然光芒尽显,而其缺陷亦不可免,因此,不能为之遮掩。在国人心中,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、思想家、革命家,他与许广平的爱情与婚姻,是文人“老少配”的典范。可鲁迅性格急躁,爱发脾气,不够宽容,其人际关系不够理想,其爱情变数不可回避,却不为人所知。在交往中,本来很好的同事和朋友却慢慢疏远,如顾颉刚、钱玄同,而与胡适、林语堂、郭沫若等人则成了论敌(《鲁迅的精神“鱼目”》);在爱情中,许广平始终把鲁迅的收入与自己曾经的一笔收入———300大洋严格分开,为的是万一分手,自己可用300大洋维持半年的生活(《性情鲁迅》)。刘文典与鲁迅是师兄师弟,此人不是一般的狂放,始终认为“古今真懂《庄子》者,两个半人而已。第一个是庄子本人,第二个是我刘文典……”此人对沈从文不屑一顾:“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,他该拿400块钱,我该拿40块钱,朱自清该拿4块钱,可我不会给沈从文4毛钱。”不但如此,甚至还集中列举鲁迅、沈从文、朱自清和闻一多教学上的缺陷。如此叙写,使大师们的形象真实起来,丰满起来。
叙与议。作者在后记中提及,要将“注重鲜活的历史细节”与“表达新颖的个人感悟”糅合起来,议论是桥梁式的,既承接前面的叙述而来,又往往“点”到今天的现实,但绝不作多余的发挥,在一石激起千层浪之时戛然而止。写蔡元培,从三件事具体点明其宽容与原则:不在乎钱玄同的冒犯,与陈西滢同行突出宽容,与汪精卫共进晚餐突出其原则。最后的议论似乎与当今现实无关,其实不然,借蔡元培先生的高风亮节,暗示今天仍然一样,呼吁人们争做好人。不少文章结尾的议论,更加简洁与直接:“胡适那种超越个人恩怨,着眼于公民共同命运的现代政治眼光,在犬儒哲学大行其道的今天,足以让我们动容!”最让人钦佩的,是简洁议论所达到的高度:“能否宽容和理解陈寅恪先生式的知识分子,是一个时代政治是否清明的标志之一。”“一个人的柔性不一定是柔弱,有时恰恰是建立在对事物深刻洞察基础上的大智慧。”
(原载2013年6月28日《河北日报》“文艺评论”)